青墨木未

多一点,若你突然想起我,请你和我说句话

【楼诚】认亲(续四到六)

(四)阿诚的生命里仿佛从没有父亲这个概念,如若硬要描述,大概就是长兄明楼的教养中有那么几分父亲的影子。

然而明楼和父亲终究不一样。

无论是极年幼时桂姨抱着他憧憬的那个会来接他们的湘绣老板,还是后来求学读书时无数个描绘于文字画作的父亲形象,都没法在他心里勾出一个剪影。

大略也就是一袭长衫,不苟言笑的一副面目吧,这是他最后在脑子里盖的章,定的论。

可是方步亭。他好像跟自己曾想象过的一点都不一样,又好像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他在那里站着,带着说不出的厚重的温柔看着他时,阿诚突然就卸下了所有伪装防备。如果世界上有人对你的善意是绝对毋庸怀疑来源的,那也莫过于亲身父母了。

方步亭抬起手,像是想要碰碰阿诚的脸颊,或是拍拍他的肩膀。可是他犹豫着又放下了。他就站在那儿,像是永远挺拔立在那里的一棵树,两眼泛红的看着丢失了许多年的孩子。

约略也只有失孤过的父母才能明白他此时的心情,阿诚想着,如果桂姨有一天能找回她亲生的骨肉,也未必就会变成那个凶辣的孤狼——他心里对那个女人的憎恶此刻竟缓和了些,泛出一点怜悯。

失散多年的父子两个互相打量着,谁也不说话。还是程小云出来打圆场,她是一个极有气质的女人,说话温温柔柔的:“孩子们回来了,别叫他们在大门口站着。快叫进来啊!”

方步亭仿若大梦初醒一般,他眉目微微舒展,压下了心中起伏的情绪:“来,孩子。进来吧,这是回到家里了。”

方孟敖在他后面给他介绍:“这是妈。在咱们家挺多年了,你叫……程姨吧。”上一辈有上一辈的事,方孟敖对程小云倒没什么芥蒂。当然他知道阿诚也是个明理的孩子,不至于对程小云的身份有什么想法。只是他叫方步亭父亲尚还不大顺畅,要求他叫没有血缘关系的程小云母亲就太强人所难了。

方步亭这时候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理智都应该和跟着阿诚后面进来的明楼寒暄两句。然而他却难以克制的只是紧紧看着阿诚,把他拉到沙发旁边坐着:“你确实像你妈妈……照片上像,人看着更像。当年我认识你妈妈的时候,她就像你现在这么大。一双大眼睛,同我辩凯恩斯主义……”

他一句话,打开了旧事的匣子,流水岁月从心底逆流而上,“有你的时候,我们俩合计想要个闺女,生的要像你妈妈才好。等你出生了,虽然不是女孩,模样还真是极像你母亲。只是性子淘气啊!比你哥当年都要活泼。”

阿诚一行感伤,一行又极喜欢听他说这些事。仿佛要听着这些话把错失的遗忘的幸福都补上。他从方孟敖那里已经听说过一些,可到底方孟敖也是从别处得知的,好些事情他并不知道。

父子两人这一篇叙话时隔了二十几年,谁也不忍心打断。谢培东便陪着明楼,不叫这方家的恩人受了冷落。

最后还是方孟敖打断了父亲:“阿诚受伤刚好。有多少话不能慢慢说。饭做好了没有?先吃饭吧。”

方步亭一经提醒便又想起了小儿子受伤的事,虽然时时把电话打到苏州去问情况,心里还是极紧张:“身体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是怎么说的?”

不过还未等阿诚回答,谢培东拍了拍方步亭的肩膀止住他,“吃饭,吃饭。待会儿再问吧。你不是约好了顾老先生?回头叫他来给孩子瞧瞧。”

他又转向了阿诚:“姑爹做了清蒸狮子头,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你大哥是最喜欢吃的。不是姑爹夸口,绝对是有水准的。”他半是提醒方步亭有客人在的意思,半是同明楼客套的又看向了明楼,“明长官也尝一尝。”

(五)方家的餐桌上因为今天多出来了一位失而复得的小少爷极尽丰盛。谢培东专门花了一上午从亲自买肉馅调味到捏制成的狮子头,那一道汤品的味道确实好。蔡妈看着阿诚吃完了,给他和方孟敖一人又换上了一碗。

要不怎么说人心里总分个亲疏,若是谢培东或是程小云,再不至于有这个疏漏的。然而蔡妈毕竟只是方家的下人,她心里向着方孟敖和好不容易回来的小少爷,就关注的更多。做事却免不了不周全。她端着砂锅上来的时候,明楼的碗也喝的空了,她却愣是没有注意。

叫客人的汤碗空着放在那里,实际上不太好看。不过谁也默然不提,这也就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方家的长辈们可能注意到了,却连一丝情绪都没留露的,还和明楼云里雾里的打着太极却同时微妙的交换着信息。

阿诚本来也没想那么多。他过去那么多年里和明楼待在一起,很多事情习惯成本能。蔡妈把他的空碗拿下去,又换上一碗盛满的汤盅来。他没经心的一打眼看到明楼跟前没有,就自然而然的把盛满的汤盅推到明楼手边。一推过去,才意识到什么。

往常他倒也不至于有点什么偏得先紧着明楼,不过今天一个是这道菜是明楼一向喜食的,一个是方家人虽然是他的亲人,不过初初接触就感觉得到方家的长辈们并不简单。明楼算是因为他来这一趟的,方家人对他这个亲人有天然的善意,对明楼再友善也无非是陌生居多。他就格外多关注明楼一些,不叫他处境尴尬。

方步亭猛然盼到小儿子回家,那是恨不得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来盯着他的。见到阿诚无意识却透着极大熟稔亲昵的举动,心里不知怎么竟咯噔了一下,他当然不能再自然而然的“没注意到这件小事”,只好语气亲和的问起:“明楼也喜欢清蒸狮子头?同我家孟敖的口味倒是一样的。”

明楼面对阿诚的亲父,从善如流,妥善的把方家下人疏漏的这一件小事的焦点转移到口腹之欲上:“少时偏爱这个。家里做了,总是要多吃两碗。”他的神态和善又端正,又把话题从这个说不长久的巧妙转走,带着点不自觉的骄傲炫耀的意思,“阿诚心细,家里人谁喜欢什么,他都记得。”

这话听到方孟敖耳朵里,是炫耀的意思,仿佛觉得明楼在强调明家人才是自己弟弟的亲人。不过方步亭心胸更深阔心思更复杂,并没在意这一层,他耳朵里过滤剩下的就是我的儿子果然是优秀,细心又妥帖。仿佛已经自动把当前带入了外人跟父母夸孩子的模式。当然的:他是家长,明楼是外人。

明楼就听到方步亭带着笑意的说:“是你们家里把他教的好。阿诚没长在我身边,也真是多亏了你和明董事长不但供他吃穿,还教他做人的道理。肯定也给你们填了不少麻烦,还是要再次感谢明家啊!”

他这话简直比方孟敖说的动听悦耳的多。然而这是锦绣刀锋,明楼倒宁愿方孟敖那样同他简单的争夺阿诚的偏向阿诚的注意力的。毕竟他相信阿诚,阿诚向着他。

可是方步亭的段数又哪里是直来直去的方孟敖能比的。他简直客气又友善,一方面对阿诚是拳拳爱子之心,一面真诚感谢明家人。偏偏他话里归属权却变了,阿诚好似从头都是方家的,明家是外人,对阿诚那样好,方家好似理所当然该感谢明家。

巧舌善辩如明楼也不能说一句话把阿诚又抢回自己的阵营,一个是方步亭说的话自然又漂亮,没什么好反驳的,一个是他不能在阿诚的父亲这里争这点口舌之利。

因而他只能笑的你好我好,舀了一口清汤,把心塞又咽了回去。

阿诚把头埋在碗里,听着方步亭平平淡淡的话里稳压了明楼一头,勾起嘴角隐晦的笑了一下。他可没有一点在这时候跟明楼表忠心诉衷情的意思。反正明楼也吃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亏。

而且他多少年没看到明楼在什么人面前吃这样的蹩了。

好像还——挺有意思的。明.我在这个家里就是个仆人.诚想到。

(六) 方家给阿诚和明楼的房间都安排在楼上。不过两个房间还是有所不同的。

明楼那一间是布置的华丽且妥当的客房。而阿诚的房间——就是阿诚的房间。

那是个很用心的布置的少爷的房间。看得出常常有人过来照看打扫,并不像客房那样干净整洁却缺少人气。房间里头附带一个小书房,书房书柜里收着一个孩子从小到大上学时要用的课本。书架上摆着资本论,摆着凯恩斯主义,摆着经史子集,杂文画册。

另一个架子上是许多盒子。阿诚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跟在他们后边上来的方孟敖就随手拿过一个打开给阿诚解释:“这是你从小到大的生日礼物。这个是你十二岁父亲送你的,是他朋友从国外带回的战斗机模型。我想要很久,可是父亲还是送给你了。“

阿诚就伸出手把盒子里的一张小纸片捡出来,上面写着一笔遒劲的字:祝孟韦十二岁生日快乐。

“这屋子里都是……给我的东西吗?”阿诚没有回头的问道。

“都是你的。”方孟敖轻笑着点头。

阿诚把那个战斗机模型又收回盒子里,他轻轻抚了抚模型上小小的标志,无比珍惜的样子,“哥,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自己看一看。”

方孟敖出去了,临走小心的带上了门。

阿诚本来想把房间转一个遍,可是后来一整个下午,他就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个一个的拆开一整个架子上的礼物盒子。

他看见了自己三岁的一件生日礼物,那是方孟敖刚会写字时,弯弯扭扭写的一张生日贺卡。上头的铅字已经有点模糊,他辨认了一会才看出写的是什么:孟韦生日快乐,早点回家。哥哥小学毕业后,就去找你。他不知道的是,方孟敖还真的在少年时离家出走去找他,有一次甚至险些遇到危险。方步亭从此对方孟敖严密看管,恐连仅剩的这一个孩子也失去。

他又翻到一件小衣服,是红色的六七岁孩子穿的棉袄。那是他六岁生日他的亲姑姑给他做的,一针一线,严密妥帖。摸着针脚,就能感受到其中寄托的绵密深情。可惜他事隔多年回来,这位姑姑已经去世了。

他一件又一件翻看着,沉浸在这一件件迟来的惊喜中,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感觉眼前模糊不清,冷意从地板上渐渐渗透入他的身体,直到一双温暖的手臂把他揽在怀里。

是明楼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阿诚放松下来靠在明楼肩膀上,感觉上半身在渐渐的回温。

明楼拿过他手里握着的一把小卡片,一张一张看了起来。

半晌,他把那一把卡片收回盒子里。扶着阿诚的肩膀站了起来,他斟酌着开口:”对不起,阿诚。在家里,我们从没给你过生日。今年这一个生日,我一定给你补上。“

可是他看到阿诚摇摇头:”我从没感到有缺憾。“他的阿诚说,”我现在只感觉到幸福。无论何时,无论在哪个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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